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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九纹龙剪径赤松林 鲁智深火烧瓦罐寺(1 / 2)

有诗写道:如浮萍般漂泊流浪来到东京,走过数十程山林道路。古老的寺庙此番遭遇劫火,中原大地从此将刀兵四起。鲁智深在相国寺重新挂单,在种蔬园内暂且安身经营。自古白云本就无拘无束,历经多少变化肆意纵横。

话说鲁智深走过几个山坡,眼前出现一片大松林,还有一条山路。他顺着山路前行,没走半里路,抬头望去,只见一座败落的寺院,风吹得寺里的铃铎叮当作响。看那山门,上面有一块旧的朱红牌额,里面写着四个金字,都已经模糊不清了,仔细辨认,写的是 “瓦罐之寺”。又往前走了四五十步,跨过一座石桥,再看时,是一座年代久远的古寺。走进山门,仔细观察,虽然曾经是一座大寺院,但如今已经破败不堪。只见:钟楼已经倒塌,殿宇也崩坏损毁。山门处长满了苍苔,经阁上都生出了碧藓。释迦牟尼佛像膝盖处被芦芽穿透,仿佛身处雪岭之时那般孤寂;观世音菩萨像荆棘缠身,就像在香山修行的日子一样清苦。诸天佛像都已损坏,鸟雀在它们怀中筑巢;帝释天像倾斜歪倒,口中结满了蜘蛛网。方丈室一片凄凉,廓房里冷冷清清。没了头的罗汉,这法身也遭受了灾殃;折了臂的金刚,即便有神通又如何施展。香积厨中藏着兔子的洞穴,龙华台上印着狐狸的踪迹。

鲁智深入了寺,便朝着知客寮走去。只见知客寮门前大门没了,四周的墙壁也都倒塌了。鲁智深心里纳闷:“这么大的一座寺院,怎么败落成这副模样?” 他径直走到方丈前查看,只见满地都是燕子粪,门上挂着一把锁,锁上布满了蜘蛛网。鲁智深把禅杖往地上一戳,喊道:“过往僧人前来讨斋饭!” 喊了半天,没有一个人回应。他回到香积厨下,只见锅也没了,灶头也塌损了。鲁智深解下包裹,放在监斋使者像前,提起禅杖,四处寻找。他寻到厨房后面的一间小屋,看见几个老和尚坐在里面,个个面黄肌瘦。鲁智深大喝一声:“你们这些和尚太没道理!洒家叫了半天,竟然没有一个回应。” 老和尚摆摆手说:“别高声叫嚷。” 鲁智深说:“俺是过往的僧人,讨顿饭吃,这有什么要紧的?” 老和尚说:“我们已经三天没吃饭下肚了,哪里有饭给你吃。” 鲁智深说:“俺是从五台山来的僧人,就算是粥,也随便给洒家半碗喝喝。” 老和尚说:“你是从活佛所在之地来的僧人,我们理应招待你。无奈我们寺里的僧众都走散了,一粒斋粮都没有,老僧们真的已经饿了三天了。” 鲁智深说:“胡说!这么大的一个地方,不信会没有斋粮。” 老和尚说:“这里可不是一般的地方。因为是十方僧众共同所有的寺院,被一个云游和尚带着一个道人来这里住持,把寺院里有的没的都毁坏了。他们两个无所不为,把众僧都赶了出去。我们几个老的走不动,只能在这里勉强过活,所以才没饭吃。” 鲁智深说:“胡说!就凭他们一个和尚、一个道人,能做出什么大事,你们怎么不去官府告他们?” 老和尚说:“师父你有所不知,这里离衙门很远,就算是官军也奈何不了他们。这和尚、道人十分厉害,都是杀人放火的主儿,如今在方丈后面的一个地方安身。” 鲁智深问:“这两个人叫什么?” 老和尚说:“那和尚姓崔,法号道成,绰号生铁佛;道人姓丘,排行小乙,绰号飞天夜叉。这两个人哪里像出家人,简直就是绿林里的强贼,借着出家的名义藏身。”

鲁智深正在询问,突然闻到一阵香气。他提着禅杖,转到后面查看,只见一个土灶,上面盖着一个草盖,热气腾腾地冒出来。鲁智深揭开一看,锅里煮着一锅粟米粥。鲁智深骂道:“你们这几个老和尚没道理!刚才还说三天没饭吃,现在却煮着一锅粥。出家人怎么能说谎呢?” 那几个老和尚见鲁智深发现了粥,叫苦不迭,连忙把碗、碟、铃头、杓子、水桶都抢了过去。鲁智深肚子正饿,没办法,看到粥就想吃,正没主意的时候,只见灶边有一张破漆春台,上面只有些灰尘。鲁智深见了,急中生智,把禅杖靠在一边,在灶边拾起一把草,把春台擦去灰尘,双手把锅端起来,将粥往春台上一倒。那几个老和尚都来抢粥吃,才吃了几口,被鲁智深一推,有的摔倒在地,有的赶紧跑开了。鲁智深则用手捧着粥吃起来。才吃了几口,老和尚说:“我们真的三天没吃饭了,这是刚刚去村里化缘得来的一些粟米,勉强熬了点粥吃,你又来抢我们的。” 鲁智深吃了五七口,听了这话,便不再吃了。这时,只听到外面有人唱着歌谣,鲁智深洗了手,提着禅杖,出去查看,透过破壁,看见一个道人,头戴皂巾,身穿布衫,腰系杂色绦带,脚穿麻鞋,挑着一担东西:一头是一个竹篮,里面露出些鱼尾,还有荷叶托着些肉;一头担着一瓶酒,也是用荷叶盖着。那道人一边走一边唱着歌谣:“你在东时我在西,你无男子我无妻。我无妻时犹闲可,你无夫时好孤恓。”

那几个老和尚赶出来,指着道人对鲁智深说:“这个道人就是飞天夜叉丘小乙!” 鲁智深听了,便提着禅杖,跟在后面。那道人不知道鲁智深在后面跟着,只顾走进方丈后面的墙里去了。鲁智深随即跟到里面,只见绿槐树下放着一张桌子,上面摆着些菜肴,有三个盏子,三双筷子,当中坐着一个胖和尚,眉毛像用漆刷过一样黑,眼睛如同黑墨,浑身长满了横肉,胸脯下露出黑肚皮。旁边坐着一个年轻妇人。那道人把竹篮放下,也坐了下来。

鲁智深走到他们面前,那和尚吃了一惊,跳起身来,说道:“请师兄入座,一起吃一杯。” 鲁智深提着禅杖说:“你们两个为什么把这寺院弄得如此荒废?” 那和尚说:“师兄请坐,听小僧说。” 鲁智深睁大眼睛说:“你说,你说!” 那和尚说:“以前我们这寺庙可是个好地方,田庄广阔,僧众很多,只因为廊下那几个老和尚喝酒撒泼,用钱养女人,长老管不住他们,他们还把长老排挤告了出去。因此寺庙才荒废了,僧众都走散了,田土也都卖了。小僧和这个道人新来这里住持,正打算整理山门,修盖殿宇。” 鲁智深问:“这个妇人是谁?怎么在这里喝酒?” 那和尚说:“师兄容我禀告:这个娘子,是前村王有金的女儿。以前她父亲是本寺的施主,如今家境败落,最近十分窘迫,家里人口都没了,丈夫又生病,所以来敝寺借米。小僧看在施主的面子上,拿酒招待她,没有别的意思,只是尽些礼数。师兄别听那几个老糊涂乱说。” 鲁智深听了他这番话,又见他态度如此恭谨,便说:“可恶那几个老僧戏弄洒家!” 于是提着禅杖,又回到香积厨。这几个老僧刚刚吃了些饭,正在那里。见鲁智深气冲冲地出来,鲁智深指着老和尚说:“原来是你们几个把寺院败坏了,还在俺面前说谎。” 老和尚们齐声说:“师兄别听他的,他现在还养着一个妇女在那里。他刚才见你有戒刀、禅杖,他没器械,不敢和你相争。你要是不信,再去一趟,看他怎么对你。师兄,你自己想想:他们吃酒吃肉,我们连粥都没得吃,刚才就怕师兄你吃了。” 鲁智深说:“你们说得也有道理。” 他倒提着禅杖,又往方丈后面走去,只见那角门已经关上了。鲁智深大怒,一脚踢开角门,冲了进去,只见那生铁佛崔道成,手持一条朴刀,从里面赶到槐树下要与鲁智深争斗。鲁智深见了,大吼一声,轮起手中禅杖,与崔道成打了起来。这两个和尚争斗的场面如何呢?

一个袈裟不整,手中斜刺着朴刀攻来;一个紧紧系着直裰,掌内横飞禅杖抵挡。一个咬牙切齿,就像尉迟敬德大战秦琼;一个圆睁双眼,好似张飞迎战吕布。一个从来都不看梁武帝的《梁皇忏》,一个半辈子都懒得念《法华经》。

那生铁佛崔道成,手中拿着朴刀,与鲁智深拼斗。两人一来一往,打了十四五回合。崔道成渐渐不敌鲁智深,只能招架躲闪,抵挡不住,正打算逃跑。这时,丘道人见崔道成抵挡不住,便从背后拿了条朴刀,大步冲了过来。鲁智深正在打斗,只听到背后有脚步声,却又不敢回头看,不时看到一个人影,知道有人暗算自己,便大喝一声:“着!” 崔道成心慌意乱,以为被鲁智深的禅杖击中,急忙跳出圈子。鲁智深正要回身,正好与他们三人面对面。崔道成和丘道人又一起与鲁智深打了十多个回合。鲁智深一来肚子里没吃东西,二来走了很多路,三来敌不过他们两个精力充沛的人,只好卖个破绽,拖着禅杖就跑。崔道成和丘道人拿着朴刀,一直追到山门外。鲁智深又与他们斗了十个回合,实在敌不过,便抽回禅杖逃走了。崔道成和丘道人追到石桥下,坐在栏杆上,不再追赶。

鲁智深跑了二里路,才喘过气来,心里寻思:“洒家的包裹放在监斋使者面前,只顾着跑,没拿。路上又没有盘缠,肚子还饿着,这可怎么办?要是回去,又打不过他们,他们两个对付我一个,白白送了性命。” 他信步向前走去,走一步,懒一步,走了几里路,看到前面有一片大林子,里面都是赤松树。但见:松树的虬枝交错纵横,好似数千条光着脚的老龙;怪异的影子参差不齐,宛如几万道红鳞巨蟒。远远望去,仿佛是判官的胡须,走近一看,又像魔鬼的头发。不知道是谁把鲜血洒在树梢上,让人怀疑是朱砂铺在了树顶。

鲁智深看了说:“好一座阴森恐怖的林子!” 正看着,只见树影里有一个人探头探脑,望了一眼,吐了一口唾沫,又闪了回去。鲁智深看了说:“俺猜这个家伙是个拦路抢劫的强盗,正在这里等过往行人,见洒家是个和尚,觉得不吉利,吐了口唾沫,躲进去了。那家伙可真是倒霉,撞上了洒家。洒家正一肚子气没处发泄,正好剥了那厮的衣裳换酒喝。” 于是提着禅杖,径直冲到松林边,大喝一声:“喂,林子里的家伙,快给我出来!”

那汉子在林子里听到鲁智深的呼喊,大笑道:“我真是倒霉,他反倒来招惹我!” 说着,便从林子里拿着朴刀,转身跳了出来,大声喝道:“秃驴!是你自己找死,可不是我去找你的。” 鲁智深说:“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洒家的厉害!” 说着,轮起禅杖就朝那汉子打去。那汉子手持朴刀,正要迎战,心里突然寻思:“这和尚的声音好熟悉。” 于是说道:“喂,那和尚,你的声音好熟啊。你姓什么?” 鲁智深说:“俺先和你斗上三百回合,再告诉你姓名。” 那汉子大怒,挥动手中朴刀,迎着鲁智深的禅杖就砍了过来。两人你来我往,斗了十几个回合,那汉子心中暗暗喝彩:“好一个勇猛的和尚!” 又斗了四五个回合,那汉子喊道:“先停一停,我有话要说。” 两人都跳出了打斗的圈子。那汉子问道:“你到底姓甚名谁?声音如此熟悉。” 鲁智深说出了自己的姓名,那汉子一听,立刻扔掉朴刀,翻身便拜,说道:“你可认得史进?” 鲁智深笑着说:“原来是史大郎啊。” 两人再次相互行礼,然后一同来到林子里坐下。鲁智深问道:“史大郎,自从在渭州分别后,你一直在哪里呢?” 史进回答道:“自从那日在酒楼前与哥哥分开,第二天就听说哥哥打死了郑屠,逃走了。缉捕的人知道我和哥哥一起资助过那个唱戏的金老,所以小弟我也离开了渭州,去寻找师父王进,一直找到延州,却没有找到。回到北京住了一段时间,盘缠花光了,所以来这里找点盘缠,没想到能遇到哥哥。哥哥怎么出家做了和尚呢?” 鲁智深便把之前的经历,从头到尾详细地说了一遍。

史进说:“哥哥既然肚子饿了,小弟这里有干肉烧饼。” 说着,便拿出来给鲁智深吃。史进又说:“哥哥的包裹还在寺里,我和你一起去拿回来。要是他们不肯给,就一并结果了那两个家伙。” 鲁智深说:“好。” 当下,两人吃饱喝足,各自拿起器械,一同回到瓦罐寺。到了寺前,只见崔道成和丘小乙那两个人,还在桥上坐着。鲁智深大喝一声:“你们两个家伙,来,来!今天和你们拼个你死我活!” 那和尚笑着说:“你是我手下的败将,怎么还敢再来找我比试?” 鲁智深大怒,轮起铁禅杖,朝着桥上冲了过去。那生铁佛崔道成也生气了,手持朴刀,冲下桥来迎战。鲁智深一来有了史进在身边,胆子壮了许多,二来吃饱了肚子,那精神气力更是充沛,使起禅杖来虎虎生风。两人斗了八九个回合,崔道成渐渐体力不支,只能勉强招架,准备逃跑。那飞天夜叉丘道人见和尚要输了,便手持朴刀,上前帮忙。这边史进见状,立刻从树林子里跳了出来,大喝一声:“都别想跑!” 掀起斗笠,挺着朴刀,与丘小乙战在了一起。四个人分成两对,展开了激烈的厮杀,那打斗的场面如同画阁上描绘的那般精彩。但见:和尚勇猛顽劣,禅僧威风凛凛。铁禅杖挥舞起来,好似一条玉蟒在空中飞舞;锋利的朴刀闪耀着光芒,迸射出万道霞光。壮士奋力拼杀,恨不得将整个宇宙都吞进肚里;道人快步纵跃,仿佛要把乾坤都撼动。八只手臂交错挥舞,就像三英战吕布那般激烈;一声怒吼震天响,好似四座天王降临。溪边的打斗让鬼神都为之震惊,桥上的拼杀使山石都为之崩裂。

鲁智深与崔道成正斗到激烈处,鲁智深瞅准时机,大喝一声:“着!” 只一禅杖,就把生铁佛崔道成打下了桥。那道人见和尚倒了,无心再战,卖了个破绽,转身就跑。史进大喝:“哪里逃!” 追上去,朝着那道人的后背就是一朴刀,只听 “扑” 的一声,道人倒在了一旁。史进冲上前去,调转朴刀,朝着狠狠地打了一禅杖。可怜这两个作恶多端的强徒,就此丢了性命,一切都化为了南柯一梦。真是:从前做过的坏事,如今都报应到了一起。

鲁智深和史进把丘小乙和崔道成的尸首都捆绑起来,扔到了山涧里。两人又再次冲进寺里。香积厨下的那几个老和尚,因为看到鲁智深打输跑了,害怕崔道成和丘小乙回来杀他们,都已经上吊自杀了。鲁智深和史进径直走进方丈后面的角门内查看,那个被掳来的妇人,也投井自尽了。他们又一直寻到里面的八九间小屋,冲进去一看,里面一个人也没有。只见鲁智深的包裹已经被拿到了这里,还没有被打开。鲁智深说:“既然找到了包裹,就还像原来那样背着。” 他们又继续在里面寻找,只见床上有三四包衣服,史进打开一看,都是些衣裳,里面还包着一些金银。史进挑了些好的,包了一个包袱,背在身上。他们又寻到厨房,看到有酒有肉,两人便饱餐了一顿。在灶前绑了两个火把,拨开火,在炉炭上点燃,火焰腾腾地先烧着了后面的小屋,火势很快蔓延到了门前;他们又绑了几个火把,直接来到佛殿下的后檐点燃,大火顿时烧了起来。凑巧风势很大,火借风势,“噼里啪啦” 地烧得更旺了,整个寺院都被大火笼罩。这火着起来的景象是怎样的呢?但见:浓烟滚滚翻腾,烈焰熊熊燃烧。转眼间就烧透了天空,顷刻间就将大地的门户都烧得通红。被烧得翅膀都掉了的飞禽,纷纷坠落在云霄之下;被烧得毛发焦糊的走兽,一头扎进了山涧沟壑之中。没过一会儿,佛殿就全都被烧得通红;没过多长时间,僧房也都变成了赤色。这大火就好像是太上老君推倒了炼丹炉,一座火山连着大地滚滚燃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