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周襄王接受诸侯朝见完毕后,便打算返回洛阳。众诸侯一直将襄王送出河阳的地界,随后晋文公命令先蔑将卫成公押送到京师。当时,卫成公身患微疾,晋文公派随行的医衍与卫成公一同前行,名义上是为卫成公看病,实际上是让医衍用毒酒害死卫成公,以此发泄心中的愤恨,并严厉告诫医衍:“若不尽心完成此事,定斩不赦!” 同时,晋文公又嘱咐先蔑:“此事要赶紧上心去办,办妥之后,你和医衍一同回来向我回话。”
襄王离开后,众诸侯尚未散去,晋文公说道:“寡人奉天子之命,有权主持征伐之事。如今许国一心归附楚国,与中原各国断绝往来。天子再次驾临,各位诸侯都忙于侍奉,许国离得这么近,却装作不知道,实在是太过怠慢。寡人希望能与各位一同前往许国问罪。” 众诸侯纷纷表示:“愿意听从您的命令。” 于是,以晋文公为主,齐、宋、鲁、蔡、陈、秦、莒、邾等八国诸侯,各自率领军队听从调遣,一同向颖阳进发。
唯有郑文公捷,原本是楚王的姻亲,因惧怕晋国才归附过来。但他见晋文公处置曹国、卫国的手段过于严苛,心中颇为不满。他暗自思忖:“晋侯流亡的时候,我也曾对他失礼。看他当初亲口答应恢复曹国、卫国,却至今不肯放手。如此心胸狭隘,恐怕也不会轻易忘记对郑国的怨恨。倒不如暂且与楚国保持联系,留条后路,日后若有患难,也能有个依靠。” 上卿叔詹见郑文公犹豫不决,似乎有背叛晋国的想法,便进谏道:“晋国已经接纳了郑国,国君您切不可怀有二心。一旦背叛,必定会获罪,且不会得到赦免。” 郑文公不听,对外宣称 “国内有疫病”,借口要举行祈祷仪式,便辞别晋国先行回国,还暗中派人向楚国通报:“晋侯厌恶许国亲近楚国,便驱使诸侯,打算前去问罪。寡君畏惧楚国的威严,不敢出兵相随,特此告知。” 许国得知有诸侯的军队前来,也赶忙派人向楚国求救。楚成王说:“我国军队刚刚战败,先不要与晋国相争。等他们厌战之后,再去求和。” 于是,楚国没有出兵救援许国。诸侯的军队将颖阳围得水泄不通。
当时,曹共公襄还被囚禁在五鹿城中,一直没有等到晋侯的赦免命令。他想找个能言善辩的人,去劝说晋侯。小臣侯獳主动请求,带着丰厚的财物前往。曹共公答应了他。侯獳听说诸侯都在许国,便径直赶到颖阳,想要拜见晋文公。恰好晋文公因操劳过度,染上寒疾,夜里梦见一个身着衣冠的鬼魂向他索要食物,他大声呵斥,将鬼魂赶走,可病情却愈发严重,卧床不起,正召来太卜郭偃,占问吉凶。侯獳便将一车金帛送给郭偃,把实情告诉了他,让他借鬼神之事,为曹国求情,还详细交代了该如何进言。郭偃收了贿赂,答应帮忙。
见到晋文公后,晋文公向郭偃讲述了自己的梦境。郭偃占卦,得到 “天泽” 之象,阴爻变为阳爻。他向晋文公献上卦辞:“阴极生阳,蛰虫开张;大赦天下,钟鼓堂堂。” 晋文公问道: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 郭偃回答:“从卦象结合您的梦境来看,必定是有失去祭祀的鬼神,向您祈求赦免。” 晋文公说:“寡人在祭祀之事上,向来有增无减,从无荒废。况且鬼神有什么罪过,需要请求赦免呢?” 郭偃说:“依臣愚见,恐怕是曹国吧。曹国的始祖曹叔振铎,是文王的儿子。晋国的先君唐叔,是武王的儿子。从前齐桓公主持会盟,封立邢国、卫国这些异姓国家。如今您主持会盟,却灭掉曹国、卫国这些同姓国家。况且两国已经承蒙您答应恢复。践土之盟时,您恢复了卫国,却没有恢复曹国,同样的罪过却有不同的惩罚,导致振铎无人祭祀,他托梦给您,不也很合理吗?您若恢复曹伯的君位,安抚振铎的神灵,颁布宽仁的命令,享受钟鼓之乐,您的病又何足为患呢?” 这一番话,说得晋文公心中豁然开朗,感觉病情瞬间减轻了一半。当天,晋文公便派人到五鹿召回曹伯襄,让他回国复位,之前划给宋国的土地,也让宋国归还。曹伯襄重获自由,就像笼中的鸟儿重返云霄,槛中的猿猴重回山林。他立刻率领本国军队,赶到颖阳,当面感谢晋侯复国之恩,随后协助众诸侯围攻许国。晋文公的病情也逐渐好转。许僖公见楚国的救兵迟迟未到,便双手反绑,口中衔着玉璧,到晋军军营中请求投降,还拿出大量金银财宝犒劳军队。晋文公于是与诸侯解除了对许国的围困,撤兵而去。
秦穆公在临别时,与晋文公相约:“日后若有战事,秦国出兵,晋国必定相助;晋国出兵,秦国也会相助,彼此同心协力,不能坐视不管。” 两位国君约定好后,便各自分路而走。晋文公在半路上,听说郑国派人再次与楚国通好,勃然大怒,当即想调转军队去讨伐郑国。赵衰劝谏道:“您的身体刚刚康复,不可过于操劳。况且士兵们已经疲惫不堪,诸侯也都各自散去,不如暂且回国,休养生息一年,之后再做打算。” 晋文公这才作罢,班师回国。
话分两头。再说周襄王回到京师,群臣纷纷前来拜见称贺。先蔑向襄王行稽首之礼,传达晋侯的命令,请求将卫成公交给司寇处置。当时,周公阅担任太宰,执掌朝政,他建议将卫成公囚禁在馆舍,让他反省。襄王说:“关在大牢里惩罚太重,安置在公馆又太轻。” 于是,在民间找了一间空房,另外设立囚室,将卫成公幽禁起来。襄王本想保全卫成公,只是因为晋文公对卫成公十分愤恨,又有先蔑监押,担心违背晋文公的意愿,所以将卫成公幽禁在别处,名义上是囚禁,实际上是给予他一定的宽待。宁俞紧紧跟随卫成公,无论起居都相伴左右,寸步不离。凡是饮食之类,宁俞必定亲自尝过,才让卫成公食用。
先蔑多次催促医衍动手,无奈宁俞防范严密,医衍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。医衍实在没有办法,只好将实情告诉宁俞:“晋君的强大和精明,您是知道的。有触犯他的必定诛杀,有怨恨他的必定报复。我这次前来,实在是奉命用毒酒行事,否则,我自身都将获罪。我打算想办法逃脱罪责,您就别管了。” 宁俞凑到医衍耳边说:“您既然推心置腹地告诉我,我怎敢不为您出谋划策呢?您的国君年事已高,不相信人的谋划,却迷信鬼神的旨意。最近听说曹君能获赦免,只是因为巫史的一句话。您若在毒酒里少放些毒药,然后假托鬼神之名,国君必定不会怪罪。我们国君会有薄礼相赠。” 医衍领会了宁俞的意思,便离开了。
宁俞以卫成公的名义,向医衍索要药酒治病,还暗中送给他一匣子宝玉。医衍告诉先蔑:“卫侯的死期到了!” 于是,他在小瓦盆里调好毒酒,里面毒药放得很少,又掺杂了其他药物,以混淆颜色。宁俞请求先尝,医衍假装不答应,强行逼迫卫成公喝下。卫成公刚喝下两三口,医衍突然瞪大眼睛,抬头看向庭院,接着大叫一声,倒地不起,口吐鲜血,昏迷过去,手中的瓦盆也掉在地上,毒酒洒了一地。宁俞故意大惊小怪,让左右将太医扶起。过了半晌,医衍才苏醒过来。宁俞问他原因,医衍说:“刚才灌酒的时候,我忽然看见一个神人,身高一丈多,头大如斗,装束威严,从天而降,径直走进屋里。他说:‘奉唐叔之命,来救卫侯。’接着用金锤击落酒盆,吓得我魂魄都没了!” 卫成公也说自己看到的和医衍一样。宁俞假装发怒,说:“你竟然用毒酒害我国君,若不是神人相救,国君险些性命不保。我与你势不两立!” 说着便要冲上去与医衍搏斗,左右连忙上前劝解。先蔑听说此事,也急忙赶来查看,对宁俞说:“您的国君既然得到神灵庇佑,日后福泽深厚,我会向我们国君如实禀报。” 卫成公喝的毒酒药性很弱,剂量又少,因此中毒不深,只是略微有些不适,很快便痊愈了。先蔑和医衍回到晋国,将此事回复给晋文公。文公信以为真,赦免了医衍,没有将他诛杀。史臣为此写诗道:“酖酒何名毒卫侯?漫教医衍碎磁瓯。文公怒气虽如火,怎脱今朝宁武谋!”
再说鲁僖公原本与卫国世代友好,听闻医衍下毒却没能害死卫成公,晋文公也没有责怪医衍,便问臧孙辰:“卫侯还能恢复君位吗?” 臧孙辰回答:“能恢复。” 鲁僖公问:“何以见得?” 臧孙辰说:“大凡五刑的施行,重的用甲兵、斧钺,次一等的用刀锯、钻笮,最轻的用鞭扑。刑罚要么在原野上执行,要么在集市朝堂上公开,让百姓都清楚罪犯的罪行。如今晋侯对卫侯,不用刑罚却私下用毒酒;又不诛杀医衍,这是忌讳落下杀害卫侯的名声。卫侯没死,难道会在周国终老吗?若有诸侯求情,晋国必定会赦免卫侯。卫侯复国后,必定会更加亲近鲁国,诸侯们谁不会称赞鲁国的高义呢?” 鲁僖公听后十分高兴,派臧孙辰先将十双白璧献给周襄王,为卫国求情。襄王说:“这是晋侯的意思。若晋侯没有异议,我又怎会厌恶卫君呢?” 臧孙辰说:“寡君将派我向晋国求情,但没有天王的命令,下臣不敢擅自前往。” 襄王收下白璧,这显然是答应帮忙的意思。
臧孙辰随即前往晋国,见到晋文公,也献上十双白璧,说道:“寡君与卫国,如同兄弟一般。卫侯得罪了君侯,寡君坐立不安。如今听闻君侯已经释放曹伯,寡君愿献上微薄的财物,为卫君赎罪。” 晋文公说:“卫侯如今在京师,是天子的罪人,寡人怎敢擅自做主呢?” 臧孙辰说:“君侯代天子号令诸侯,您若赦免卫侯的罪过,与天子的命令又有何不同呢?” 先蔑也进言说:“鲁国与卫国亲近,您为了鲁国而释放卫侯,两国交好,一同归附晋国,对您有什么不利呢?” 晋文公答应了,立即命令先蔑再次与臧孙辰前往周国,一同向襄王求情。于是,襄王释放了卫成公,让他回国。
当时,元咺已经拥立公子瑕为国君,正在修缮城墙,加强防备,对人员出入检查得十分严格。卫成公担心回国时,元咺会发兵阻拦,便与宁俞秘密商议。宁俞说:“我听说周歂、冶仅因拥立公子瑕有功,却没能当上卿,心中心怀怨恨,这两人可以结为内应。我有个交情深厚的人,名叫孔达,他是宋国忠臣孔父的后代,胸中有谋略,周歂、冶仅二人也与孔父相识。若让孔达奉您的命令,用卿位引诱这两人,让他们杀掉元咺,其余的人便不足为惧了。” 卫成公说:“你替我秘密联系他们。若事情办成,卿位自然不会吝啬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