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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○六回 王熙凤致祸抱羞惭 贾太君祷天消祸患(1 / 2)

话说贾政听闻贾母情况危急,急忙赶进去探望。只见贾母因受到惊吓,气息不顺,在王夫人、鸳鸯等人的呼唤下才苏醒过来。随后,给贾母服下了疏气安神的丸药,她的情况才逐渐好转了一些,但仍伤心地落泪。贾政在一旁劝慰道:“都是儿子们不成器,惹了祸,让老太太受惊了。要是老太太能宽慰些,儿子们还能在外头设法料理;要是老太太有个三长两短,儿子们的罪孽可就更深重了。” 贾母说道:“我活了八十多岁,从做姑娘时起,到你父亲那时候,都靠着祖宗的福荫,从来没听说过这些糟心事。如今到老了,却看着你们受罪,叫我心里怎么过得去!倒不如闭上眼睛,随你们去了算了。” 说着,又哭了起来。

贾政此时心急如焚,又听到外面有人说:“请老爷,内廷有消息传来。” 贾政赶忙出来,看到是北静王府的长史。长史一见面就说道:“大喜啊。” 贾政连忙道谢,接着请长史坐下,问道:“王爷有什么谕旨?” 长史说:“我们王爷和西平郡王进宫复奏,把大人您惧怕获罪、感激天恩的话都代为上奏了。皇上十分怜悯,又念及贵妃去世不久,不忍心加罪,特加恩让您仍在工部员外之职上任职。所查封的家产,只将贾赦的部分充公,其余的都归还。还传旨让您尽心供职。只是抄出的借券,让我们王爷核查,如有违禁重利盘剥的,一概照例充公,那些在定例范围内生息的,连同房地文书都尽数归还。贾琏被革去职衔,但免罪释放。” 贾政听完,立刻起身叩谢天恩,又拜谢王爷的恩典,说道:“先请长史大人代为禀谢,明日一早我便进宫谢恩,并到王府里磕头。” 长史告辞离去。没过多久,圣旨传了下来。承办官遵照旨意一一清查,该充公的充公,该归还的归还,把贾琏释放出来,同时将贾赦名下的男仆女婢等人都造册登记,充入官府。

可怜贾琏屋内的东西,除了按例放出的文书发还给他,其余的虽未全部充公,却早被查抄的人抢了个精光,所剩下的只有一些家具物件。贾琏一开始害怕获罪,后来蒙恩释放,已是万幸。可一想到历年积攒的东西,还有凤姐的私房钱,加起来不下七八万两银子,一下子全没了,怎能不心痛。况且他父亲现在还被关押在锦衣府,凤姐又病得垂危,一时悲从中来。这时,又听到贾政含泪叫他,问道:“我因为官务缠身,不太管家里的事,所以让你们夫妇俩总理家事。你父亲的所作所为固然难以劝谏,可那放高利贷盘剥的事究竟是谁干的?况且咱们这样的人家,不该做这种事。如今被官府查出来,在银钱上倒还在其次,可这种坏名声传出去,还了得吗!” 贾琏跪下说道:“侄儿管理家事,从不敢存一点私心。所有收支账目,都有赖大、吴新登、戴良等人登记,老爷只管叫他们来查问。这几年,府库里的银子出得多、进得少,虽说没有往里贴补,但各处已经有了不少亏空,老爷问问太太就知道了。那些放出去的账,连侄儿都不清楚是哪里的银子,要问周瑞和旺儿才知道。” 贾政道:“照你这么说,连你自己屋里的事都不清楚,那家里上下的事就更不知道了。这次我也不来查问你了,如今你已经没事了,你父亲和你珍大哥的事,还不快去打听打听。” 贾琏满心委屈,含着眼泪答应着出去了。贾政连连叹气,心想:“我祖父为朝廷勤劳办事,立下功勋,得了两个世袭官职,如今两房都犯了事,官职都被革去了。我看这些子侄,没一个有出息的。老天啊,老天啊!我贾家怎么会衰败到这种地步!我虽蒙圣上格外开恩,归还了家产,但那两处的日常开销,自应归并到一处,叫我一个人怎么支撑得住。方才琏儿说的话,更让我诧异,说不但府库里没银子,而且还有亏空,这几年竟是徒有虚名。只恨我自己怎么如此糊涂。要是我珠儿还在世,还有个得力的帮手;宝玉虽说长大了,却更是个没用的。” 想到这里,不觉泪水湿透了衣襟。又想:“老太太年纪这么大了,儿子们不但没能好好奉养一天,反倒害得她吓得死去活来。这种种罪孽,我该归咎于谁呢!”

贾政正在独自悲叹,只见家人禀报说,各位亲友都来探望了。贾政一一向他们道谢,说道:“家门不幸,是我没能管教好子侄,才落到这般田地。” 有的亲友说:“我早就知道令兄赦大老爷行事不妥,那边珍哥更是骄纵。要说因为官事出差错受点处罚,倒也问心无愧,可如今是自己闹出的事,反倒连累了二老爷。” 有的说:“别人家也有闹出事的,可也没见御史参奏,要不是珍老大得罪了朋友,何至于此。” 有的说:“也不能怪御史,我们听说,是府上的家人和几个地痞在外头嚷嚷出来的。御史怕参奏不实,所以哄骗了这里的人去,才问出了实情。我想府上对待下人最宽厚了,怎么还会出这种事。” 有的说:“大凡奴才们,都是养不熟的。今儿在座的都是好亲友,我才敢说,就是尊驾在外任职,我不敢保证 —— 您是不爱钱的 —— 但外头的风声也不太好,都是奴才们闹出来的。您可得提防着点。如今虽说没动您的家,可要是再碰上皇上起疑心,可就麻烦了。” 贾政听了,心里着急,问道:“众位听到关于我的风声是怎样的?” 众人道:“我们虽然没听到确凿证据,只听外面的人说,您在粮道任上,纵容门上家人索要钱财。” 贾政听了,说道:“我对天发誓,从不敢有这要钱的念头。只是奴才们在外头招摇撞骗,闹出了事,我可就吃不消了。” 众人道:“如今着急也没用,只好把现在的管家们都严格查一查,要是有违抗主子的奴才,查出来后狠狠处置。” 贾政听了,点头表示赞同。这时,只见门上的人进来回禀说:“孙姑爷那边派人来说,他自己有事来不了,派人来看看。还说大老爷欠他一笔银子,要在二老爷身上讨还。” 贾政心里正烦闷,只说:“知道了。” 众人都冷笑道:“大家都说令亲孙绍祖糊涂,还真是。如今丈人家里被抄了家,他不但不来探望、帮忙照应,反倒急着来要银子,真是太不像话了。” 贾政道:“如今先别提他了。那头亲事原本就是家兄配错了,我的侄女儿受的罪已经够多了,如今又牵连到我。” 正说着,只见薛蝌进来说道:“我打听到,锦衣府的赵堂官一定要按照御史参奏的办,只怕大老爷和珍大爷吃不消。” 众人都说:“二老爷,还得您出去求求王爷,想办法挽回挽回才行。不然这两家可就完了。” 贾政答应着表示感谢,众人这才散去。

这时已经到了点灯时分,贾政进去向贾母请安,见贾母的情况稍微好了些。回到自己房中,贾政埋怨贾琏夫妇不知轻重,如今闹出放账取利的事,让大家都不好过。想到凤姐的所作所为,心里很是不满。凤姐现在病得很重,又知道她所有的财物都被抄抢一空,心里虽有怨言,一时也不便发作,只好暂且隐忍不说。一夜无话。第二天一早,贾政进宫谢恩,并到北静王府和西平王府两处叩谢,请求两位王爷照应他的哥哥和侄儿。两位王爷答应了。贾政又在同僚和相熟的人那里托情。

再说贾琏打听到父兄的事情不太乐观,却又毫无办法,只得回到家中。平儿守在凤姐床边哭泣,秋桐在耳房里抱怨凤姐。贾琏走到近前,见凤姐气息微弱,即便心里有再多怨言,一时也说不出口。平儿哭着说:“如今事情已经这样了,东西没了也回不来了。奶奶现在这样,还得再请个大夫来调养调养才好。” 贾琏啐了一口,道:“我的性命都难保了,还管得了她么!” 凤姐听见了,睁眼瞧了瞧,虽然没说话,但眼泪止不住地流。见贾琏出去了,便对平儿说:“你别不懂事了,都到了这地步,你还顾着我做什么。我巴不得今天就死了才好。只要你心里有我,我死之后,你把巧姐儿抚养大,我在阴司里也感激你。” 平儿听了,放声大哭起来。凤姐又说:“你也是个聪明人。他们虽然没来说我,但心里肯定埋怨我。虽说事情是外头闹出来的,可我要是不贪财,如今也不会有我的事,不但白费了一辈子的心思,争了一辈子的强,如今反倒落在人后头。我只恨用人不当,恍惚听说那边珍大爷的事,说是强占良民妻子为妾,人家不从就逼死了,有个姓张的牵扯在里头,你想想还有谁,要是这件事查出来,咱们二爷可脱不了干系,到时候我怎么见人。我想马上就死,又不敢吞金服毒。你还要请大夫,这不是为了顾我,反倒害了我么。” 平儿越听越觉得凄惨,想来实在是难处,又担心凤姐会寻短见,只得紧紧守在她身边。

幸好贾母不知道详细情况,因为近日身体好了些,又见贾政没事,宝玉和宝钗天天在身边陪伴,心里稍微放心了些。贾母向来最疼凤姐,便叫鸳鸯:“把我自己的东西拿些给凤丫头,再拿些银钱交给平儿,让她好好服侍凤丫头,我再慢慢安排。” 又吩咐王夫人照看邢夫人。加上宁国府第被官府没收,所有财产、房地以及家奴等都被造册收尽,这里贾母让人备车,把尤氏婆媳等人接了过来。可怜赫赫有名的宁国府,只剩下她们婆媳二人,还有佩凤、偕鸾两个丫鬟,连一个下人都没有了。贾母给她们指了一所房子居住,就在惜春住处的隔壁。又派了四个婆子、两个丫鬟去服侍她们。一应饭食起居,都由大厨房分送,衣裙等物也是贾母送去,零星的日常用度则在帐房里开销,都按照荣府每人每月的例数发放。那贾赦、贾珍、贾蓉在锦衣府里需要用钱打点,帐房里实在没有款项可以支出。如今凤姐一无所有,贾琏又债务缠身,贾政不懂家务,只说已经托了人,自然会有照应。贾琏无计可施,想到亲戚里头,薛姨妈家已经败落,王子腾也死了,其余的亲戚虽有,但都不能照应,只得暗暗派人到乡下,把地亩暂时卖了几千两银子,作为监中的使费。贾琏这么一行动,那些家奴见主家失势,便趁机捣鬼,连东庄的租税也被他们指名借用了一些。这都是后话,暂且不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