齐桓公回国后,管仲上奏说:“自周平王东迁以来,没有比郑国更强大的国家了。郑国灭掉东虢国后,把都城迁到那里,前面有嵩山,后面有黄河,右边是洛水,左边是济水,虎牢关的险要,闻名天下。所以从前郑庄公依仗这些,讨伐宋国,兼并许国,还抗拒王师。如今郑国又与楚国结为一党。楚国,是僭越称王的国家,地域广阔,兵力强盛,吞并了汉阳一带的众多小国,与周朝为敌。您如果想要保卫王室,称霸诸侯,就不能不抵御楚国;而要抵御楚国,必须先收服郑国。” 齐桓公说:“我知道郑国是中原的枢纽,早就想收服它,只是苦于没有办法!” 宁戚进言说:“郑公子突曾做了两年国君,祭足却驱逐他,拥立子忽;高渠弥又杀死子忽,拥立子亹;我们先君杀了子亹,祭足又拥立子仪。祭足以臣子的身份驱逐国君,子仪以弟弟的身份篡夺兄长的君位,违背名分和伦理,都应当受到声讨。如今子突在栎地,每天都谋划着袭击郑国。况且祭足已经去世,郑国没有得力的人。主公您派一员将领前往栎地,送子突回郑国,那么子突必定会感激主公的恩德,向北称臣,朝拜齐国。” 齐桓公觉得很有道理,于是命令宾须无率领二百辆兵车,驻扎在离栎城二十里之外的地方。宾须无预先派人向郑厉公突传达齐侯的意图。
郑厉公突此前已经听说祭足去世的消息,秘密派心腹到郑国打听情况。忽然听闻齐侯派兵送自己回国,心中十分高兴,出城到很远的地方迎接宾须无,还举办了盛大的宴会。两人交谈时,派去郑国的差人已经返回,报告说:“祭仲已经去世,如今叔詹担任上大夫。” 宾须无问:“叔詹是什么样的人?” 郑伯突回答:“他是治理国家的良才,但不是带兵打仗的将领。” 差人又禀报:“郑国都城发生了一件奇事:南门里面,有一条长八尺的蛇,青色的头,黄色的尾巴;门外又有一条蛇,长一丈多,红色的头,绿色的尾巴;两条蛇在城门中间争斗,持续了三天三夜,难分胜负。国都的百姓像赶集一样前去观看,没有人敢靠近。十七天后,门内的蛇被门外的蛇咬死。门外的蛇竟然径直冲进城里,到了太庙之中,忽然就不见了。” 宾须无欠身向郑伯祝贺说:“您的君位要确定了。” 郑伯突问:“怎么这么说?” 宾须无解释道:“郑国门外的蛇就是您,长一丈多,表明您是兄长。门内的蛇是子仪,长八尺,是弟弟。十七天后内蛇受伤,外蛇入城,您出逃是在甲申年的夏天,如今是辛丑年的夏天,恰好十七年了。内蛇受伤死去,这是子仪失去君位的征兆;外蛇进入太庙,这是您将主持宗庙祭祀的象征。我们主公正在天下伸张正义,准备扶您登上正位,蛇争斗的时间恰到好处,这大概是天意啊!” 郑伯突说:“果真如将军所言,我这辈子都不敢忘您的恩德!” 宾须无于是和郑伯定计,准备夜袭大陵。
傅瑕率兵出城迎战,双方刚一交锋,没料到宾须无绕到傅瑕军队背后,先攻破了大陵,插上齐国的旗号。傅瑕知道自己寡不敌众,只好下车投降。郑伯突想起傅瑕十七年来一直抗拒自己,恨得咬牙切齿,叱令左右:“把他斩了,再来报告!” 傅瑕大声呼喊:“您难道不想进入郑国了吗?为什么要杀我?” 郑伯突叫人把他带回来,问道:“你有什么计策,能杀子仪?不过是用甜言蜜语哄骗我,想脱身回郑国罢了。” 傅瑕说:“如果您赦免我一命,我愿意砍下子仪的首级。” 郑伯突骂道:“你这老贼,奸诈无比,怎敢欺骗我?我现在放你进城,你肯定会和叔詹起兵抗拒我。” 宾须无说:“傅瑕的妻子儿女都在大陵,可以把他们囚禁在栎城作为人质。” 傅瑕叩头哀求:“如果我失信,就诛杀我的妻子儿女。” 并且指天发誓。郑伯突这才放了他。
傅瑕回到郑国,夜里去见叔詹。叔詹见到傅瑕,十分惊讶:“你镇守大陵,怎么到这里来了?” 傅瑕说:“齐侯想让郑伯复位,命令大将宾须无率领大军,送公子突回国。大陵已经失守,我连夜逃命才到这里。齐兵很快就会到达,事情危急。您如果能砍下子仪的首级,打开城门迎接公子突,既可以保住富贵,也能避免百姓生灵涂炭。转祸为福,就在这一时。否则,后悔就来不及了!” 叔詹听后沉默不语,过了很久才说:“我之前原本主张迎立故君,却被祭仲阻止。如今祭仲去世,这是上天在帮助故君。违背天意必有灾祸,但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?” 傅瑕说:“可以给栎城送信,让他们赶紧进兵。您出城假装抵抗,子仪必定会到城墙上观战,我趁机解决他。您带领故君进城,大事就成了。” 叔詹听从了他的计谋,秘密派人给突送信。傅瑕这才去拜见子仪,诉说齐兵帮助突,大陵已经失陷的事情。子仪大惊:“我应当用丰厚的财物向楚国求救,等楚兵到来,内外夹攻,齐兵就可以退走。” 叔詹故意拖延这件事。过了两天,还没有派使者前往楚国,谍报传来:“栎城的军队已经到城下了。” 叔詹说:“我应当带兵出战。您和傅瑕登上城墙坚守。” 子仪信以为真。
郑伯突率领军队先到,叔詹与他交战几个回合后,宾须无带领齐兵大举进攻,叔詹掉转车头就跑。傅瑕在城墙上大声呼喊:“郑军败了!” 子仪向来胆小怯懦,听后就想下城。傅瑕从后面刺杀他,子仪死在城墙上。叔詹叫开城门,郑伯和宾须无一同进城。傅瑕先去清理王宫,遇到子仪的两个儿子,把他们都杀了。迎接突复位。郑国百姓向来归附厉公,欢呼声震动大地。厉公重重地贿赂宾须无,约定在冬季十月亲自到齐国朝廷请求结盟。宾须无告辞回国。
厉公复位几天后,人心逐渐安定。他对傅瑕说:“你镇守大陵十七年,全力抗拒我,可算是对旧君忠心耿耿了。如今你贪生怕死,又为了我而杀死旧君,你的心思难以捉摸!我应当为子仪报仇!” 喝令力士把傅瑕押出去,在集市上斩首。傅瑕的妻子儿女暂且赦免不杀。髯翁写诗感叹道:“郑突奸雄世所无,借人成事又行诛。傅瑕不爱须臾活,赢得忠名万古呼。”
原繁当初率先赞同拥立子仪,他担心自己获罪,便称病告老还乡。厉公派人责备他,原繁于是上吊自杀。厉公又惩治驱逐国君的罪行,杀了公子阏。强锄逃到叔詹家中,叔詹为他求情,强锄才免去一死,但被砍去双脚。公父定叔逃到卫国。三年后,厉公把他召回,说:“不能让共叔没有后人!” 祭足已经去世,就不再追究。叔詹仍然担任正卿,堵叔、师叔一同担任大夫,郑国人称他们为 “三良”。
再说齐桓公得知郑伯突已经复国,卫国和曹国去年冬天也曾请求结盟,便想大规模会合诸侯,杀牲歃血,订立盟约。管仲说:“您刚刚开启霸业,行事一定要以简便为原则。” 齐桓公问:“怎样才算简便呢?” 管仲说:“陈国、蔡国、邾国自北杏会盟之后,对齐国忠心不二。曹伯虽然没有参加北杏会盟,但已经参与了讨伐宋国的行动。这四个国家,不必再劳烦您奔波。只有宋国和卫国没有参加过会盟,应当见一见。等各国齐心,再举行盟约也不迟。” 话还没说完,忽然传来消息:“周王再次派单蔑来通报宋国的聘问,已经到了卫国。” 管仲说:“宋国的事情可以成了。卫国处于交通要道,您应当亲自到卫国境内举行会盟,以亲近诸侯。” 齐桓公于是约请宋国、卫国、郑国三国,在鄄地会盟。加上单子和齐侯,一共五位,这次会盟不用歃血,大家相互作揖谦让后散去。诸侯们都很高兴。齐侯知道人心悦服,于是在幽地大规模会合宋国、鲁国、陈国、卫国、郑国、许国等国,杀牲歃血,订立盟约,正式确定了盟主的称号。这是周厘王三年的冬天。
楚国文王熊赀自从得到息妫并立为夫人后,对她无比宠幸。三年之内,息妫生下两个儿子,长子叫熊艰,次子叫熊恽。息妫虽然在楚宫生活了三年,却从不和楚王说话。楚王感到奇怪,有一天,问她不说话的原因。息妫流着泪不回答。楚王坚持要她说明,息妫回答说:“我一个妇人却侍奉两个丈夫,纵然不能守节而死,又有什么脸面和人说话呢?” 说完,泪水止不住地流。胡曾先生写诗道:“息亡身入楚王家,回看春风一面花。感旧不言常掩泪,只应翻恨有容华。”
楚王说:“这都是蔡献舞造成的,我一定会为夫人报仇,夫人不必担忧。” 于是兴兵讨伐蔡国,攻入蔡国的外城。蔡侯献舞袒露上身,伏地请罪,拿出府库中所有的宝玉贿赂楚国,楚军才退兵。恰好郑伯突派使者到楚国报告复国的消息。楚王说:“突复位两年了,才来告诉我,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。” 于是再次兴兵讨伐郑国。郑国谢罪求和,楚王答应了。周厘王四年,郑伯突畏惧楚国,不敢去朝拜齐国。齐桓公派人责备他。郑伯派上卿叔詹到齐国,对桓公说:“我国被楚兵困扰,日夜守城,没有得到片刻休息,所以没能按时朝贡。您如果能对楚国施加威严,我们国君怎敢不早晚站在齐国朝廷朝拜呢?” 桓公厌恶他言语不恭敬,把叔詹囚禁在军府。叔詹瞅准机会逃回了郑国。从此,郑国背叛齐国,归附楚国。这里暂且不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