晋惠公让郭偃占卜车右的人选,其他人都不吉利,只有庆郑合适。晋惠公说:“庆郑与秦国勾结,怎能任用他?” 于是,改用家仆徒为车右,让郤步扬驾车,前往韩原迎战秦军。百里奚登上营垒,望见晋军人数众多,对秦穆公说:“晋侯打算与我们拼死一战,国君千万不要应战。” 秦穆公指着天说:“晋国太对不起我了,倘若没有天道便罢,若是上天有知,我必定能战胜他们!” 于是,在龙门山下整顿军队,严阵以待。不一会儿,晋军也布阵完毕,双方列阵对峙,中军各自击鼓进军。
屠岸夷仗着勇猛,手握一条浑铁枪,重达百斤,率先冲入敌阵,逢人便刺,秦军纷纷败退。恰好遇到白乙丙,两人交战,大约五十多个回合后,双方杀得性起,都跳下车来,互相扭打在一起。屠岸夷说:“我跟你拼个你死我活,找人帮忙的不算好汉!” 白乙丙说:“正想独自擒住你,才显我英雄本色!” 他吩咐众人:“都别过来!” 两人拳打脚踢,一直扭打到阵后去了。
晋惠公见屠岸夷陷入敌阵,急忙命令韩简和梁繇靡率军冲击秦军左翼,自己则带领家仆徒等人冲击秦军右翼,约定在中军会合。秦穆公见晋军分两路冲来,也分作两路迎战。且说晋惠公的战车,正与公孙枝相遇,晋惠公便让家仆徒迎战。公孙枝勇力过人,家仆徒哪里是他的对手?晋惠公对郤步扬说:“你用心驾车,我亲自助战。” 公孙枝横戟大喝:“要交战的一起上!” 这一声大喝,犹如霹雳震天,把国舅虢射吓得趴在车中,不敢出声。那 “小驷” 马未经战阵,也被吓得不听御手指挥,向前乱跑,结果陷入泥泞之中。郤步扬用力鞭打,无奈马小力弱,怎么也拔不出脚。
正在危急时刻,恰好庆郑的战车从前面经过。晋惠公大喊:“庆郑,快救我!” 庆郑说:“虢射在哪里?怎么叫我来救你?” 晋惠公又喊道:“庆郑,快把车赶来载我!” 庆郑说:“国君稳稳乘坐‘小驷’,我去叫其他人来救你!” 说完,便驾车向左离开了。郤步扬想去寻找其他车辆,无奈秦军包围上来,无法突围。
再说韩简的军队冲入敌阵,正好遇上秦穆公的中军,于是与秦将西乞术交战,三十多个回合后,仍未分出胜负。蛾晰率领军队又赶到,两下夹攻,西乞术抵挡不住,被韩简一戟刺倒在车下。梁繇靡大喊:“败将无用,我们一起合力擒住秦君!” 韩简不顾西乞术,率领晋军径直冲向秦穆公的战车,想要捉拿秦穆公。秦穆公感叹道:“我今日反倒要成为晋国的俘虏,天理何在?” 刚叹完一声,只见西南方一队约三百余人的勇士,高声呼喊:“不要伤害我们的恩主!” 秦穆公抬头一看,只见这三百余人个个蓬头散发,袒露肩膀,脚穿草鞋,奔跑如飞,手中都拿着大砍刀,腰间挂着弓箭,就像混世魔王手下的鬼兵一般。他们所到之处,对晋军乱砍乱杀。韩简和梁繇靡急忙迎战。这时,又有一人驾车从北方赶来,正是庆郑。他高声呼喊:“别恋战了,主公已被秦兵围困在龙门山的泥泞之中,快前去救驾!” 韩简等人无心再战,撇下那伙勇士,径直奔向龙门山去救晋惠公。
谁知晋惠公已被公孙枝擒获,家仆徒、虢射、郤步扬等人也一同被擒,都被押回秦军大寨。韩简跺脚说:“要是能擒住秦君,还能与主公被擒相抵,都怪庆郑误了我大事!” 梁繇靡说:“国君已被擒,我们还能去哪里?” 于是,韩简和梁繇靡各自丢弃兵器,前往秦营,与晋惠公等人会合。再说那三百余勇士,不仅救了秦穆公,还救了西乞术。秦兵乘胜追击,晋军大败。龙门山下尸横遍野,六百辆战车能逃脱的,不过十分之二三。庆郑听说晋君被擒
话说秦穆公回到大寨,对百里奚说:“当初要是不听您的话,差点就被晋国笑话了。” 这时,那三百多个勇士一起到营前叩头。穆公问道:“你们是什么人,为什么肯为我拼死效力呢?” 勇士们回答说:“国君难道不记得当年丢失的良马吗?我们都是吃了马肉的人。” 原来,穆公曾经在梁山打猎,夜里丢失了几匹好马,便派官吏去寻找。官吏寻到岐山脚下,发现有三百多个乡下人聚在一起吃马肉。官吏不敢惊动他们,急忙跑回去报告穆公:“赶紧派兵去抓捕,就能把他们一网打尽。” 穆公却感叹道:“马已经死了,要是再因此杀人,百姓会说我看重牲畜而轻视人命。” 于是,他找来军中几十坛美酒,派人送到岐山脚下,传达国君的命令并赏赐给这些人,说:“我们国君说:‘吃了好马的肉,不喝酒会伤害身体。’现在把美酒赐给你们。” 乡下人叩头谢恩,分着喝了酒,大家都感叹道:“偷了马不但没被治罪,国君还担心我们的身体,赐给我们美酒,国君的恩情太大了。我们该怎么报答呢?” 到了这时,他们听说穆公讨伐晋国,这三百多人便舍生忘死,赶到韩原,前来助战。恰好遇到穆公被围,他们一起奋勇作战,把穆公救了出来。这真是:种瓜得瓜,种豆得豆。施薄报薄,施厚报厚。有施无报,何异禽兽!
穆公仰天长叹:“乡下人都有感恩图报的情义,晋侯又算什么人呢?” 于是问众人:“有愿意做官的吗?我可以封爵赐禄。” 勇士们齐声回答:“我们这些乡下人,只是报答恩主一时的恩情,不愿意做官!” 穆公便分别赠送他们金帛,乡下人推辞不受,然后离去。穆公不禁连连叹息。后人有诗写道:“韩原山下两交锋,晋甲重重困穆公。当日若诛牧马士,今朝焉得出樊笼?”
穆公清点将校,发现唯独不见白乙丙。他派军士四处寻找,听到一个土窟里有哼声,跑过去一看,原来是白乙丙和屠岸夷扭打在一起,滚进了窟中,两人都精疲力竭,气绝身亡,但双手还紧紧扭在一起不松开。军士们把两人分开,分别抬到两辆车上,运回大寨。穆公询问白乙丙的情况,他已经不能说话了。有人目睹了他们拼死搏斗的过程,便上前向穆公详细禀报。穆公感叹道:“两人都是好汉啊!” 又问身边的人:“有认识晋国将领姓名的吗?” 公子絷凑近车中查看,回禀说:“这是勇士屠岸夷。我之前去晋国吊唁两位公子时,屠岸夷也奉本国大臣的命令前来迎接,我们在旅途中相遇,所以认识他。” 穆公问:“这个人可以留在秦国任用吗?” 公子絷说:“他参与弑杀卓子、杀害里克,今日正应顺应天命,将他处死。” 穆公于是下令将屠岸夷斩首。他亲自解下锦袍,盖在白乙丙身上,命百里奚先用温车将白乙丙送回秦国医治。白乙丙服药后,吐血数斗,半年之后,才得以康复。这是后话。
再说穆公大获全胜,拔营起寨,派人对晋惠公说:“国君之前不想避开我,如今我也不能避开国君了,希望国君能到我的国家来请罪!” 惠公低头,无言以对。穆公使公孙枝率领一百辆兵车,押送晋惠公前往秦国。虢射、韩简、梁繇靡、家仆徒、郤步扬、郭偃、郤乞等人,都披头散发,满脸污垢,一路风餐露宿地跟随,如同奔丧的样子。穆公又派人慰问晋国的大夫们,安抚他们说:“你们君臣说要吃晋国的粮食,就得用兵来取。我留下你们的国君,不过是想得到晋国的粮食罢了,怎敢做得太过分呢?你们几位何必担心没有国君呢?不要过于悲伤!” 韩简等人再次叩拜,说道:“国君怜悯我们国君的愚昧,施行宽大的政策,不做得太绝,皇天在上,后土在下,都听到了国君的话。我们怎敢不拜谢您的恩赐!”
秦兵回到雍州边界,穆公召集大臣们商议:“我受上帝之命,平定晋国的内乱,拥立夷吾为国君。如今晋君违背我的恩德,就是得罪了上帝。我想用晋君来祭祀上帝,以报答上天的恩赐,你们觉得怎么样?” 公子絷说:“国君说得很对。” 公孙枝进谏说:“不行。晋国是大国,我们俘虏了他们的百姓,已经结下仇怨。再杀掉他们的国君,只会加深他们的愤怒,晋国报复秦国,将会比秦国报复晋国更加厉害!” 公子絷说:“我的意思不只是杀掉晋君,还要用公子重耳取代他。杀掉无道的国君,拥立有道的国君,晋国人感激我们还来不及,又怎么会怨恨呢?” 公孙枝说:“公子重耳是个仁义之人。父子兄弟之间,差别不大。重耳不肯利用父亲去世谋取利益,难道会利用弟弟的死来获利吗?如果重耳不回国即位,另立他人,和夷吾又有什么区别?如果他肯回国,必然会因为弟弟的死而仇恨秦国。国君废弃对夷吾的旧恩,又在重耳那里树立新仇,我私下认为不可行。” 穆公问:“那么是把晋君赶走,囚禁起来,还是放他回去呢?这三种做法,哪种更有利?” 公孙枝回答说:“囚禁他,他不过是个普通百姓,对秦国有什么好处?赶走他,肯定会有人谋划让他回国。不如放他回去。” 穆公问:“这样不会前功尽弃吗?” 公孙枝回答说:“我的意思也不只是放他回去。一定要让他归还我们河西的五座城,还要让他的世子圉到我国做人质,然后才答应讲和。这样一来,晋君一辈子都不敢与秦国为敌,而且日后他去世,世子圉继位,我们又对圉有恩德。晋国世代感激秦国,还有比这更大的利益吗?” 穆公说:“子桑(公孙枝的字)的谋划,考虑到了好几代人啊!” 于是,将惠公安置在灵台山的离宫,派一千人看守。
穆公正要送晋惠公起程,忽然看见一班内侍,都穿着丧服前来。穆公以为夫人出了什么变故,正要询问。内侍传达夫人的命令说:“上天降下灾祸,让秦晋两国国君放弃友好,发动战争。晋君被俘虏,也是我的耻辱。如果晋君早上进入秦国,我早上就死;晚上进入,我晚上就死!现在特意派内侍穿着丧服迎接国君的军队。如果国君赦免晋君,就如同赦免我一样,还请国君裁决!” 穆公大惊,问道:“夫人在宫里什么情况?” 内侍回禀说:“夫人自从听说晋君被俘虏,就带着太子穿上丧服,步行出宫,到后园的高台之上,搭建草舍居住。台下堆积了几十层柴草,送食物的人都踩着柴草上下。夫人吩咐:‘只要晋君一进城,我就在台上自杀。然后放火焚烧我的尸体,以此表明我和晋君的兄弟之情。’” 穆公叹息道:“子桑劝我不要杀晋君。不然,差点就害了夫人的性命!” 于是,让内侍脱下丧服,回报穆姬说:“我不日就送晋侯回国。” 穆姬这才回宫。内侍跪着问道:“晋侯见利忘义,违背我们国君的约定,又辜负夫人的托付,如今他自讨囚禁受辱,夫人为什么还如此悲痛呢?” 穆姬说:“我听说‘仁义之人即使心怀怨恨,也不会忘记亲情;即使发怒,也不会丢弃礼仪。’如果晋侯死在秦国,我也有罪啊!” 内侍们无不称赞夫人的贤德。至于晋侯如何回国,且看下回分解。